
本是青春飞扬的年纪,但这群中学生为了分数按表操课,从早上坐到晚上,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能憋着就憋着,等到下课再去…」,但是,八分钟的下课时间根本抢不到厕所,何况还有摄影监控与扣分规范。中学生的便秘问题随着学业负担成正比,连成年人看了都叹,把「如厕自由」,还给孩子吧。
乔嫚(化名)是山东省一县城中学的高二学生,她已经连续一周没有排便了。早上6时10分,她坐在马桶上,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自己却丝毫没有便意。但她没有时间了,还没吃早餐的她必须在6时30到校,只能连忙起身出门。
★下课10分钟 不够蹲厕所
南方周末报导,高二开学没多久,乔嫚就出现了便秘的问题,「三、四天排便一次」。起初,她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单纯的上火。持续一个月后,乔嫚才意识到:「我便秘了。」
与便秘同时而来的,还有经常性的腹痛。乔嫚时常感觉肚子像即将爆破的气球一般,胀得难受,气体在身体里流动,并伴随着阵阵腹痛。腹痛不分场合地来临,有时发生在早读,有时是课堂,有时是晚自习。她坐立难安,只能佝偻着身子,一只手在桌下轻轻揉着肚子,用尽全身力气忍耐住痛苦。实在疼得难受时,乔嫚只能跟班主任请假回家休息。
她先后看了西医、中医。医生分析,便秘可能与学习压力大、睡眠不足、喝水少、肝火旺等原因有关,并建议她增加运动时间。她无奈地告诉对方:「没有时间。」
每天她早上5时50分起床,6时30分前进入班级早读,中午12时下课回家,下午1时50分抵达学校上课,晚上6时15分下课,期间有30分钟的时间在食堂吃晚饭,晚自习从6时45分持续到9时50分。
报导说,这是乔嫚日复一日的生活轨迹,也是她所在中学里1.4万名学生的共同写照。2024年,这所超级中学曾有多名学生被清华、北大录取。学校将学生的生活切割成精准的刻度,精密计算着学生吃饭、睡觉、通勤的每分每秒。
课间实行「8+2」模式,即课间十分钟被拆分成可自由活动的八分钟和必须提前回到教室里并安静下来的两分钟。如若遇上老师拖堂,留给学生上厕所的时间大约只剩下四、五分钟。
★早读晚自习 禁止上厕所
乔嫚所在的楼层约有400多名学生,女生大约200多名,走廊两侧的女厕所大约十间。每次下课,同学们都小跑着涌向厕所争夺有限的位置。尤其是上午10时左右,这是女厕所的高峰期。由于要迅速到操场集合,乔嫚只能憋便,等到跑操结束或者下一节课课间才上厕所。
时间相对充裕的早读、晚自习时间,学校却禁止学生上厕所。这导致她在学校很少排便,并学会了憋便。小便也是如此,为减少上厕所次数,她很少喝水,有时甚至会忘记喝水。
在这种作息制度下,乔嫚学会了压缩吃饭、休息的时间,比如早上因为在厕所蹲太久而没有时间吃早餐;中午会狼吞虎咽地吃饭,并将午餐控制在十分钟内解决;晚上回家会在洗手间蹲上近一个小时,她说:「通常情况下都拉不出来,但蹲一下会稍微好受些。」
★有住宿生 一个月未排便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庄羽骁等医师曾于2019年对上海崇明区18岁以下的在读中学生进行功能性便秘的筛查与调查。他们在后来发表的「上海市崇明区中学生功能性便秘筛查状况」一文中写道,参与调查的4969名学生中,患有功能性便秘的学生有693例,患病率为13.95%。这意味着,在接受调查的学生里,每100人就有13人患有功能性便秘。
河北省儿童医院医师刘伟栋说,「超过一个月不排便的学生,我遇到过十个」。他指出,接诊过的便秘学生大多为住宿生,「因为他们的时间都被严格控制了,而且无法在食堂吃到足量的蔬菜。」
★害怕被扣分 憋着就憋着
报导介绍了另一位曾就读于河北省一所县城中学的黎珊珊(化名),作为住宿生,她们的休息时间受到了严格管控,能自主安排的时间更少。学校的午餐、晚餐时间只有半小时。她们大多需要跑向食堂吃饭,如果要上厕所就意味着没有时间吃饭。午休期间和晚上10时10分熄灯后的45分钟里,学生禁止随意下床走动。她只能一再抑制便意,错过排便时间。
黎珊珊的肠胃不好,面对鱼香肉丝、辣子鸡等重油重辣的食堂菜品,她通常吃得很少,只吃半个馒头和半碗菜。膳食纤维摄入不足,加上憋便的习惯,一周排便一次,成了她不得不接受的常态。
济南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医师冯伟解释,北方以面粉、谷物类食物为主,加上青少年喜欢吃高热量、高糖、高盐的食物,新鲜的蔬菜水果摄入少,导致膳食纤维摄入少。另一方面,学生在校活动时间短,缺乏运动,加上长时间的久坐,肠胃蠕动慢。
每天穿过教学楼大厅时,乔嫚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在通报单上停留,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学生的姓名、所扣分数、扣分原因。随意进出教室、说话、睡觉、吃零食、上厕所…都会被视作违反学校规定。有些说明甚至让她感觉到荒唐,比如早起了几分钟、在宿舍收拾行李都会被归为「错误」。
一到自习时间,年级主任和值班教师一行人总是穿梭在走廊,巡视着每一个班级。当脚步声在教室外响起,乔嫚会刻意控制住自己,挺直腰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继续低头写作业,「因为一擡头,就会被扣分,更别提上厕所了」。
一旦上厕所被巡视的老师发现,将会扣除学生的个人德育分和班级量化分,并出现在下周的通报单里。
教室里还安装了两个摄像头,360°无死角监控着学生的一举一动。乔嫚的班主任会语重心长地跟他们说,「领导又看监控了,大家都注意一些」、「能憋着就憋着,等到下课再去上厕所」。
报导指出,据「便秘筛查状况」一文中指出,高中组中临近毕业组的学生患有功能性便秘的概率,高于非临近毕业组,示范性高中组患病率高于普通高中组。也就是说,中学生功能性便秘的发生与学业负担呈正相关。
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雷望红常年关注城乡教育,在调研过程中,许多学生曾向她反馈,在学校没有如厕自由。这不仅发生在县中,也发生在城市中的名校。
★高中毕业 便秘也消失
「我们不能把成绩盯得那么紧,」医师冯伟认为,排便作为学生的基本生理需求,理应得到尊重,「应当给孩子留出大便的时间,让孩子痛痛快快地大便,将课间十分钟还给孩子,将体育课还给孩子,将周末休息的时间还给孩子,将如厕的自由还给孩子,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孩子的身心健康更重要。」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黎珊珊意外发现排便正常了,曾困扰她三年的便秘难题,随着高中生活的结束而自然终止。如今,时间已不再被分钟所切割,她不必再时刻担心被扣分,而是频繁地参加社团活动、志愿活动,享受大学生活,她说:「我终于感受到了自由。」
●连拉屎都是难题 教育失去人性温度
「现在的孩子太苦了」,南方周末的报导引发了众多网友的强烈共鸣,很多人表示终于有人关注到这个问题了。
新京报署名评论指出,中学生本来不该是便秘的主体人群,何以偏偏「拉不出来」?除了与饮食结构、运动、过往病史等有关,更与如厕环境、学习压力密切相关。背后则是一些学校在教育管理中对人性尺度的系统性忽视。
如报导中的某超级中学,实行了「8+2」课间模式,短短几分钟,女生厕所十个蹲位就要应对200名学生的如厕需求,若遇拖堂则情况更糟糕。
这种时间军事化管理下,排便不再是本能需求,而是需要精确计算的生存策略。学生们为避免迟到扣分,宁可少喝水、憋便意,甚至用「周末集中排便」来应对日常挤压。
更值得警惕的是住宿生群体。河北某中学要求午休期间禁止下床走动,学生连揉肚子缓解腹痛都可能被扣分。当「时间就是分数」的功利逻辑渗透到饮食、作息的每个毛孔,学生的身体健康便成了牺牲品。
当一所中学以清华、北大录取人数为荣,却对学生的便秘、腹痛视而不见时,这样的学校教育管理,并没有以学生为中心,也早已失去了人性的温度。
教育的本质,是让每个生命都能舒展生长。当熬过高中的学生在大学慨叹终于感受到自由时,更是对教育本真的呼唤—真正的学校,不是用分钟刻度切割生命的考试工厂,而是听得见花开节奏的生命成长园。
评论说,「不要等孩子肠道病变了,才想起他们需要拉屎的自由」,孩子们的如厕焦虑令人心疼,也是一个沉重的提醒。
「双减」政策强调减负提质,内核就是尊重教育规律与人性需求,一系列政策设计也已体现了教育对人的尺度的回归。但真正落实,则仍须学校从时间管控彻底转向成长关怀。
当教育主管部门不再以「清北人数」论英雄,当学校将学生健康指数纳入考核,当教师不因管理宽松被批评,教育才能真正卸下功利的枷锁回归到人的尺度,也才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
微信公众号「码头青年」则写道,有人说,多建几个厕所坑位就能缓解学生如厕难的问题,这其实完全搞错了重点。孩子们不是找不到厕所,而是根本不敢去。不是他们没地方拉屎,是不被允许拉。
一天24小时里,只有那么几段「被允许」的时间可以上厕所,错过了就只能憋着。在这种高度统一调度、时刻受控的环境下,就算厕所建成体育馆那么大,也不过是紧张资源的错觉。这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继续掩盖问题。真正需要改的,不是坑位数量,而是那种连拉屎都要扯上集体荣誉感的变态心理。
「码头青年」指出,教育部门整天在抓这抓那,禁补课、限手机、查校外培训、发什么减负通知,一波又一波,但真正该管的,却往往没人提。比如,中学生连拉屎的时间都没有,或者说,有时间也不敢去拉,这种事,难道不该引起最严肃的关注?与其天天开会喊口号,不如教育部门静下心来,去学生的厕所门口蹲上十分钟,看看有多少孩子来回踱步、捂着肚子、却最终转身回教室继续忍着。
真正的教育,不是用摄像头盯着孩子的每一个动作,不是用通报单统计谁违反了纪律,而是让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节奏里正常成长,有自由、有尊严、有时间听听自己身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