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地方见」;清晨,数百名「暴走大军」老人几乎占领沈阳北陵公园,不同的队伍,同样震天的音乐声,同样魔幻的划一动作,不仅招来抱怨,挡路、霸占、扰乱秩序的批评更始终不断;但「暴走团」老人们贪着一点老年社交,在老年江湖里「抱团取暖」,辛苦一辈子了,自问「为什么不可以」?
清晨5时40分,北陵公园的黄陵广场上已聚集四、五十位老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红色运动套装,相互寒暄,悄然列队。十分钟后,另一支暴走团队伍也开始朝广场聚集,这伙人拖着行李箱大小的音箱,扛着一面红旗,在广场另一侧摆开阵势。
6点整,早场的5支暴走团队伍全到齐,总人数超过300人,音乐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几种节奏交织碰撞,人群开始沿步道行进,一边向前、向上伸直手臂,一边双肩规律地耸动,整齐划一,人群像几道洪流,向公园各处散开。
快速行走 还做奇特动作
「简直把公园当自己家了」、「每天都是这么大动静」——路过的行人一边抱怨,一边加快脚步,绕道而行。新京报报导,旁观者看来,这样的锻炼方式近乎魔幻,令人费解。因为一边快速行走,一边做些奇特的动作,他们也被戏称为「僵尸舞」、「暴走团」、「鬼抽筋」。
8月,一起消防车与救护车被堵事件,将暴走团再次推向舆论漩涡;「暴走团挡路」的话题屡上热搜,不少人指责他们「暴走」变「路霸」,呼吁清退取缔,并依法处罚扰乱正常秩序的暴走团。
60岁的李华是这支「暴走团」的发起人,他身板挺拔,留着花白的寸头,穿着红色运动套装,戴白手套,脚踩一双发旧的运动鞋。他腰间别着小音箱、头戴耳麦,举一面红旗走在最前头,行进途中,不时回头纠正动作、喊出口号。
15分钟后,队伍行至皇太极广场,与另外两支健步走团队相遇,三支百人队伍汇聚于此,三种音乐交织,500平方米的广场瞬间被人群与声响填满了。
北陵公园始建于1643年,是清太宗皇太极与孝端文皇后的陵寝,长久肃穆宁静。新中国建政后,陵园辟为公园,开始对公众开放,逐渐成附近中老年人锻炼的首选地点。报导指出,李华是最早一批来这里锻炼的人,见证「暴走」这把「火」是如何在北陵公园烧起来的。
2019年,佳木斯健身操在东北悄然兴起,李华看到视频觉得有趣,找来几位老友在北陵公园尝试练习,自创出一套「行进操」。在锻炼过程中,不断有人询问:「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李华热情应允。
不到一个月,队伍从4人发展到20余人,口耳相传,一些老年人也陆续加入,人数一度超过140人。李华从不厌倦讲述创建百人团队的经历,让他觉得心潮澎湃,但在其他游客眼中,他们是最不受欢迎的群体。
5年来,因音乐声量、占用步道等问题,李华的团队与游人的摩擦时有发生。有人批评他们「拿的退休金太多了,闲得没事干」、「缺乏公德」,甚至被称为「神经病」;不知不觉间,「疯狂暴走团」的称号,也在沈阳传开。
音乐扰人 占步道变路霸
不久前,李华带队如常「暴走」,队伍刚行进约1公里就遇到两名年轻人上前阻拦:「去边上走,别挡道。」对方举起手机凑近李华的脸,一边对着手机说:「看,『暴走团』又来了。」李华反驳:「这么大的地方,怎么算挡道?」双方对峙,不少人围观。几个游客为他们辩论:「没上马路也没进居民区,在公园里有什么不行?」
类似的争执时有发生;老人们时常感到不解:「辛苦一辈子,老了健个身还要看人脸色。」据报导,委屈归委屈,多数人仍雷打不动每日赴约,也有个别老人受不了异样眼光选择退出。
梅阿姨的女儿一直反对母亲参加暴走团,觉得这种活动太过招摇。有天中午,她临时从公司回家取东西,推开门,正撞见母亲带着三名团友在客厅跟着手机音乐练习动作。她顿时气上心头,朝母亲瞪了一眼摔门离去了。
之后,女儿特意为梅阿姨报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一心想给她找些「正经事」做,可梅阿姨只去了几次就再也不肯去了;女儿在社交平台发帖吐槽母亲参加暴走团的行为,引发许多年轻人的共鸣,留言迅速超过百条。后来她甚至接受媒体的采访,坦言只有一个目的:「劝劝我妈,别再去了。」
活动太招摇 儿女看不惯
在网上,「路霸式暴走团」频遭批评,有人表示理解老年人的健身需求,也有人讨伐老人们「退休金过高」「倚老卖老」、「给儿女丢人」。今年8月,沈阳一起消防车与救护车被堵事件,将暴走团再次推向舆论漩涡。不少人指责他们「暴走」变路霸,呼吁清退取缔,并依法处罚扰乱正常秩序的暴走团。
为此,多地政府陆续出台规范措施。北京、上海、沈阳、广州等城市开始对暴走团进行摸排登记,划定活动区域,安排专人维持秩序。屡次违规的团队会被约谈,甚至处罚。
这背后,折射出更深层的社会问题。公安部道路交通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员王亚朝曾在一篇「「暴走团」引发的交通问题及应对策略研究」中写道,根据国家体育总局「2020年全民健身活动状况调查公报」统计,超过40%的60岁以上老年人以健步走作为主要运动方式。这表明,老年人对「暴走」认可度较高,对于他们而言,「暴走」不仅有身体层面的健身作用,还在心理、情绪、社交层面发挥一定的促进作用。
36岁的徐盛起初对那些身穿统一服装、列队健步走的老人也不太理解。去年,他在公园结识了一名健步走的退休老人。两人聊天时,老人说,自己从北苑的家到朝阳公园,单程要花费一个小时,其实也并非多么热爱运动,只是像他这样的年纪,「能去的地方不多了。」他最期待的,是每天锻炼结束后那一段与队友闲聊的时光。
徐盛突然意识到,人至晚年,角色早已悄然转换,在家庭中,老人们从支柱变成需要依赖的一方;在社会上,逐渐退出职场,淡出话语的中心。而参与这种集体活动,大概是他们抱团抵抗失序的一种方式。
被赶出公园 转僻静河堤
2025年夏末沈阳出现新变化,公园加强安保人员巡逻,劝阻占道暴走的行为,禁止高分贝音响播放。许多暴走团开始主动调整活动地点,从城市中心的公园转战到河堤步道、新开发区域等相对僻静的场所。报导指出,李华所在的团队是其中之一;作为领队,他仍走在队伍最前面,队伍比鼎盛时短了不少,有些老伙伴因路远或家人劝阻而退出。
清晨活动散场,老人们攀谈着结伴离去;有人去市场买菜,有人赶着回家准备午饭,他们在街角道别,彼此约定:「傍晚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