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马熊是青藏高原上体型最大的肉食动物,也曾经是吉祥动物的象征;当牧民开始定居,高原上的小城愈来愈都市化,县城不断扩张,人口快速增加,垃圾随之增加,垃圾掩埋场成了藏马熊的餐厅。「捡垃圾比刨坑轻松多了」,于是「垃圾熊」变得更多、更胖、更不怕人…高原生态平衡响起了警钟。
即便被犬吠和强光包围,趴在垃圾堆上的藏马熊也不会轻易擡头;牠的双掌向下刨挖,一次次把嘴探进更深处,直到找出气味最浓的东西,囫囵吞掉。
新京报报导,在青海玉树的部分垃圾掩埋场里,这样的场景每晚都在上演;这些垃圾场大多建在离城镇数公里外的高地上,每天的掩埋量达到数十吨,因为人少、量大,夜间的垃圾场变成了熊的餐厅。
玉树州治多县牧民才仁也是在那时第一次与熊对视,那双反光的眼睛看不出神采,像「电影里的僵尸」,也像「偷东西被抓现行的老鼠」。他无法相信,这就是奶奶口中「象征吉祥的动物」。
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过去一半,在这个平均海拔超过4500公尺的偏远县城中,便捷的生活和丰饶的物质终于变得唾手可得,也正是在这前后,熊开始出现在垃圾场觅食。
治多县城附近的山脚下,小山似的垃圾堆旁,立着几头牦牛,一会儿嗅嗅散落的残羹剩饭,一会儿舔舔嘴唇。吃饱的流浪狗趴在一旁打哈欠,有的在山间追逐打闹。
等到天黑得只能看见远山的轮廓与星星时,远处山上响起一片密集的狂吠,在黑暗中缓缓逼近。与之相伴的,是重物不断砸向地面的「咚—咚—咚—」和尖锐物画过砂石的声响。
一个黑影在垃圾堆前渐渐清晰,周围几只半公尺高的藏獒嗥个不停,身形却还赶不上黑影的一半。在夜空的衬托下,那双耳朵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大。因为过于强壮,牠的肩膀像驼峰般凸起,那是常年在草原刨洞觅食的自然演化结果。
照片登在一块蓝底白字的警示牌上,「掩埋场非游乐场,防熊警戒不能忘,内有藏马熊出没!」上面写着。
警示牌不远处,就是海拔接近5000公尺的治多县生活垃圾掩埋场,坐落在县城西边的一座山包上,面积相当于两个足球场。报导指出,垃圾场上空,总飘着一股复合的「香气」,不断引诱藏马熊前来觅食。
观熊觅食 比动物园刺激
晚上8时左右,车灯亮起,正把半个脑袋埋进土里嗅探的熊停住,朝光源瞭望,抖抖脖颈那圈宽厚的白毛后,继续埋头嗅起来。不一会儿,又来了两只。其中一只翻出个沙拉油桶,坐在地上,用腿箍住,双掌夹住桶口,把嘴使劲往里塞,边舔边转桶。
另外那只刨出一团沾满红油的包装膜,用前掌按在地上,贪婪地撕咬。最小的那只运气不错,咬开的塑料袋里掉出几张橘皮,被牠两口吞进肚里。
半小时内,超过十头熊陆续光顾。其中还有一头母熊,带着两头幼崽。熊们各守一堆垃圾,扒拉开覆盖的沙土,翻出装满垃圾的袋子和纸箱,一一弄烂,把东西全都倒出来。
「早就见怪不怪了」,不少本地人曾在近些年,不止一次看到超过20只藏马熊集体来这里觅食,「头挨着头,一堆一堆地吃垃圾」。
这个全县唯一的垃圾掩埋场,近年来因为每晚造访的熊群,成了「比动物园还刺激」的观熊景点。和本地司机一提看熊,不少人会直接导航去垃圾场。
作为常年在三江源地区观察人熊冲突的学者,这十年来,他几乎在玉树各县的垃圾场里,都曾见过熊觅食。过去,熊见到人或车时会立即躲远,现在则视若无睹。 「牠们似乎习惯了被人观看」。报导指出,他通过定位纪录发现,熊与人类的活动范围重叠度愈来愈高,有些甚至完全重叠。
都市化是导致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当人们不断扩大生活区域,难免会侵占动物的领地。」21世纪后,愈来愈多的牧民从游牧变成半游牧,甚至定居。县城不断扩张,人口快速增加,垃圾随之增加。
搬来县城十几年后,才仁已无法习惯住在牧区,尽管老家是距离县城最近的牧场之一,但牧场没有半小时到家的外卖,更没有夜夜笙歌的「朗玛厅」。
他今年23岁,是家里的小儿子,从前,一家十多口人挤一间帐篷,如今,家人几乎都搬进了县城。如果不是为了照顾那500多头牦牛,「谁愿意待在牧场啊。」大姊夫搓搓晒得黑红的脸蛋,低头吸溜起方便面。
方便食品残渣 成诱因
方便食品进入治多的历史不过几十年,却正在改变牧民延续上千年的饮食习惯,方便面、可乐也逐渐占据了牧民的餐桌,便捷的代价是垃圾增多。
过去,牧民的生活垃圾很少,现在食物包装是所有垃圾里最多的,「十几天就存下一大袋。」大姊夫每月要专门开车去掩埋场倒一次垃圾,「熊最喜欢舔这些包装,气味重,还有残渣」。
治多平均海拔4500公尺以上,地图上,这里是全国道路和地名最稀疏的区域之一。30年前,一群从西宁出发来此淘金的甘肃商人,在坐过20个小时火车、十几个小时车斗后才抵达县城。当时,他们惊讶世间还有如此不毛之地。
如今,人们更惊讶于这个偏远的高原县城竟已如此现代, 2500多家商店、近10个快递网点和4个外送平台,让这里的生活节奏与大陆已无二致。
治多县的早晨,是从垃圾车上循环的「兰花草」旋律开始的, 「一听这声音,就该倒垃圾了。」司机摁下按钮,刮板滑下,将垃圾铲进箱压实,再开往下一条街道。这样的压缩循环操作,每名驾驶每天要运行数十次。
在治多,垃圾及其相关事物,或许是除了高山白云和野生动物外最常见的东西;当地人对垃圾治理的重视不言而喻,但不断提升的重视程度背后,是一直在加剧的垃圾成长速度。
走进填埋坑,来到靠近山脊的上风向,熊粪味逐渐变浓。那是糖、谷物和蛋白质共同发酵产生的酸味,闻着像「泡坏的酸菜」。
塑料残留 威胁牠们健康
密集的熊粪和掌印一直向山脊延伸。垃圾场周边的铁丝围篱被扯开一公尺多的空隙,看起来熊正是从此进出。连接掩埋坑的坡地因为被熊踩过太多次,草皮已经褪去,变成土坡,有了阶梯的形状。
「已经被熊群踏成一条清晰的兽径了。」近几年,学者周鹏(化名)也曾来到此地田野调查。
在掩埋坑的白色防渗衬层上,散落着先被熊叼走、后来遗弃的垃圾。有面粉袋、鸡蛋盒,各种零食包装袋,其中辣条和巧克力出现的次数最多。扒开一团熊粪,常能看到辣椒碎、玻璃碴和糖果包装。
这让周鹏感到担忧。近年来,他对西藏棕熊食性分析时发现,个别西藏棕熊的粪便中出现微塑料,主要来自塑料瓶和编织袋,「长期摄入微塑料,势必会对西藏棕熊的健康造成不利影响」。
垃圾掩埋场的值班纪录表显示,8月的某一天里,8辆压缩垃圾车共运来36吨生活垃圾,据报导,1个小时内,有13辆垃圾车倾倒垃圾。
在国标「生活垃圾掩埋场污染控制标准」中,有两项规定与觅食的熊群有关。一是应在掩埋场附近建造围墙或栅栏等隔离设施;二是每天都要掩埋垃圾、覆盖作业面,保证没有垃圾长期暴露在外。
观察过玉树州的几个有熊觅食的垃圾场后,有学者发现,这两项很难达标。一是建造够高、密、结实的围篱成本不低,二是高原缺土,很难找来足够的沙土每天填埋垃圾。
高原垃圾场想防住不断学习、变化的熊,「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