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始于2015年7月9日的那场针对人权捍卫者的大抓捕,已经过去了十年。
站在十年之后审视,会越发清晰地看清那并非一次孤立的警告性打击,而是筹谋已久的一场消灭公民社会的长期战略的一部分。人权律师并非唯一的打击对象,有行动力的公民,给政权添堵的访民,地下宗教的牧者也都是打击对象。
对公民社会的打击不止体现在执法和司法层面,在立法层面也做了很多补齐工作,力图将公民社会的成长空间挤压殆尽,斩断公民社会的造血功能,如《刑法修正案(九)》、《国安法》、《反间谍法》、《慈善法》、《外国NGO管理办法》等的出台,就是这一整体战略在立法上的体现。
经过这十年的整治,社会的自由空间已经所剩无几。一度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公民社会的气象已经消失,人权捍卫者线下活动的自由被冻结,甚至在对政权没有直接冲击的言论方面,社会的现状也已今非昔比,数字极权的可怕前景正在凸显。
凡有自由倾向的微信群,都遭到了整肃,像人权律师团微信群、捍卫律师权益大群,前者因为集中了人权律师,后者因为实践民主宪政化的管理,现在直接在技术层面就被禁止重建,不再允许使用这两个群名。更有甚者,哪怕以完全不同的群名建群,只要拉进的活跃群友达到一定数量很快也被封,即便群友在群内并无发表泛自由的言论,这明显是将上述两群的活群友做了标签,通过AI进行识别和操作。现在国际国内的形势也进一步恶化了人权捍卫者的处境。
从国内看,现在经济越发的萧条,这无形中又加重了政治高层的危机感,在排除法治化改革的选项之后,对外展示强硬,对内压制自由,大搞爱国主义叙事必然成为唯一的选择。展示五代机、六代机、航母,展示南海军舰对峙,展示统一台湾的决心,展示各种“卡脖子”技术的突破,展示各种“遥遥领先”的科技进展,都是爱国主义叙事的惯用方式。
利用维稳和AI的力量,在经济萧条、民营经济体大量破产的时代背景下,竟然同时营造出了一种技术突破井喷,很快要主导世界技术进步的气势。整个社会的反智气息越来越浓厚,在这种反智气氛的加持下,爱国主义的“虚火”越烧越旺,爱国人士对人权捍卫者的污名化越来越过激和普遍化。
从国际看,民主国家对专制国家的民主压力也在迅速降低。川普政府信奉“美国优先”,大幅削减促进世界人权和民主自由的项目资金。这带来两方面的影响,一是美国自身的道义形象遭到损害,二是让世人对民主化的前景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幻灭感。
此外,欧洲因为移民问题,也呈现出整体的右转倾向,反移民、捍卫传统价值观越来越成为主流。欧洲国家的执政党普遍属于中右翼,为迎合主流民意,这些中右翼政党的政策选择也越来越右,可即便如此,它们的政策也仍然无法让国内的极右翼满意,在持续地受到国内极右翼的战,极右翼上台执政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欧美同步的右转和民粹化倾向,强化了世界范围内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回归。
具体到中国来说,当前国际国内这种现状,让人权捍卫者的处境越发艰难。在国内,人权捍卫者们被污名化为西方破坏民族伟大复兴的特洛伊木马,在国际上,人权捍卫者被抓后,关注的机构和媒体也越来越少,打压人权捍卫者所付的代价越来越低。
最近几年,有很多优秀的公民、地下教会的传道人、法轮功学员和访民被抓。他们被悄无声息的抓捕,悄无声息的判刑,而且抓捕的理由通常很恣意,像浙江民主党人昝爱宗、邹巍只是因为在刘晓波去世十周年时在海边祭奠,就被刑事抓捕,他们当时很低调,没有挑战意味的行为,也没有公开发表对政府的批评,只是寄托哀思。就因为他们祭奠的朋友是一个权力试图抹去他在世人心中记忆的昔日的意见领袖。在抓捕后,因为有司给他们指定了“法援律师”,昝邹二人也被成功的销声了。
还有很多教会传道人,更被以各种欲加之罪恣意抓捕,这半年来就有多个,像安徽阜阳的常顺牧师和马涛长老,像台州的黄益梓牧师等人。至于二十年来一直被打压的法轮功,坚贞勇敢的学员更是被定期性抓捕,更是无人关注。
至于因上访而被以寻衅滋事罪这一“口袋罪”抓捕的访民,更是不知凡几,也没人关注,原来访民之间的互助圈子似乎也早已经被瓦解。其实这些访民很多已经成长为杰出的公民了,如前不久去世的李燕军。
当然作为“新黑五类”排名第一的维权律师(人权律师)群体,自然也从没有停止过被整肃和打击。
人权律师相对于一般公民来说,在遭遇迫害时的确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声援,但即便如此,其获得的关注和声援仍然呈明显的递减趋势。纵向考察这十年,这种递减趋势就显得过于明显了。十年前709家属和辩护律师的各种辩护行为,在今天已经很难想象,也无人敢再尝试。
法律人这个身份给人权捍卫者提供的保护也越来越弱。对人权律师的抓捕同样也是恣意的,像张展律师仅仅因为在网络的批评性言论和为被抓公民张盼成积极奔走委托律师就二度被抓。余文生律师只是因为参加欧盟使馆的公开活动,也遭遇了二次抓捕,谢阳律师和张文鹏(实习律师)被抓也没有能摆上台面的正当理由。
在被抓之后,人权律师被普遍执行指定监视居住的刑事强制措施。在侦查阶段案件一再被延长侦查期限,以摧垮人权律师的意志,在羁押时更多次传出律师遭遇酷刑,像谢阳和张文鹏,都遭遇过严重的酷刑折磨。审查起诉后,有司也违反联合国的人权公约和《刑诉法》规定,一拖再拖,像谢阳律师从被羁押开始,经历了12次延期,被羁押三年半了都没有开庭审理。这是严重的人权迫害。
有司对人权捍卫者的打击迫害,面对外界的批评,已经完成了从表面不在乎向实际不在乎的转变。这是国内公民社会瓦解,国际政治“弱肉强食”规则抬头的必然结果。
这十年来,人权捍卫者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前路叵测险象环生,而且也给人一种路越走越窄的观感,不仅随时面临失去自由的风险,甚至连基本生存都可能面临严峻的挑战。
这十年来,的确有很多人权捍卫者逐渐离场了,但更多的人选择了坚守。
人权律师因为职业的缘故,是最典型的人权捍卫者,捍卫人权既是他们的志业,也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中的很多人虽然已经无法正常执业,但其人权意识和政治理念还在,他们和还能执业的人权律师一道,仍然以各自的方式保持着对公共事件的关怀,书写着捍卫人权新的篇章。因为争取人的尊严和权利,根植于人的内心,永远无法被彻底禁绝。
很多人都在说我们已经进入历史的垃圾时间,正如三千年历史长河中那些没有史家记录的时段,这样的时段,百姓的生活倒未必是最悲惨的,但一定是最了无生趣最暮气沉沉最没有愿景的。
生活在这样的时段,请记住里尔克的一句诗: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夜正长,路也正长。在夜路里行走时,让我们都吹起口哨,在心里燃起火把,记住那些身陷囹圄或被强迫失踪的同道:许志永博士、丁家喜律师、高智晟律师、余文生律师、谢阳律师、张展律师、张文鹏实习律师。
中国人权律师团律师
2015年07月0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