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经济景气低迷及社保实施后的新形势下,一些体制内的中国年轻人下了班送外卖,为生活也为体验;而愈来愈多的老人想继续就业,也正「卷」进原本就激烈的职场里。在兼职和退休返聘似成招聘新趋势之际,这会是良性交互还是恶性循环?
四川遂宁一位公职人员近日公开表述了自己的体验:每天下班后送三小时外卖,像打游戏做任务,一天能赚100多元人民币(约14美元)。社交平台上也随之出现相似声音,其中提到最多的感受是「自由」、「钱到帐快」。他们多数是体制内的「95后」,认为在送外卖这样的轻体力活中,帐户数额慢慢变多,得到了工作上难得的及时反馈,也暂时放下了焦虑和迷茫。与此同时,稳定的生活被切开一个口子,得以看见体制外更具体的世界。
微信公众号「极昼工作室」近日刊出了三位有类似经历的年轻上班族的自述,让人一窥他们在兼职送外卖的职场与生活中,获得了哪些体验和改变。
★获及时反馈 提高运行力
25岁的雷知愚(化名)是在湖北某县体制内的宣传岗工作。他说:「我想通过送外卖来提高运行力。平时工作主要在写材料和新闻稿件,但有些周期要一周两周,写到一半进行不下去,我就会拖延。我感觉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指引我。送外卖不太需要动脑,在路上可以获得及时反馈,而且送完一单,钱立刻到帐了—我一个月送了快250单,挣了764.4元。」
他表示,读书时,自己的成就感好像就来自外界的肯定。初二时,他在广州的私立学校读书,在30人的班里排第一。当了第一,老师就很关心他,他也喜欢辅导同学功课,都有成就感。而在家里,他是被忽视的,三、四年级就要帮父母的家庭作坊帮踩缝纫机,一家挤在一个15平米的单间。他一直有生存焦虑,担心养不活自己,没有父母兜底就没有退路。
他在大学毕业那年的11月上岸了湖北县城的岗位,每天5点半就下班了,没什么事干,确实比较无聊。一般玩游戏玩到8、9点,洗漱完再跟对象打视频。他脑子里有过很多想法,去充实生活,但一直拖延,行动不起来。后来,他刷到情侣送外卖的视频,说「像兜风一样做任务,还赚到钱」。他觉得这是他能做的。
取餐的时候会碰到一些外卖员,雷知愚没穿制服,他们会问他是不是大学生,暑假跑兼职。他一般不说实话,怕要解释一连串的问题,会直接说是。做到这件事,像是对他行动力的确证,他也感受到两种身分下,自己的变化。不过,最近两、三周,他就已经没有怎么送外卖了,单价在下降,收获没那么大了。
★接送单活儿 不用动脑子
25岁的美桐(化名)是在湖北长沙市体制内担任行政岗。她表示,平时打交道的几乎都是体制内的人,她感觉见到的世界比较局限。但她还是庆幸上岸了。去年,她从街道考到了现在的事业编,这里曾经是她的「梦中情单」,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现在她主要负责行政,每天对着电脑,和材料打交道。工位对面就是主任,没那么自由,基本上就被封闭在工位上了。
她说,刚开始工作时,她还是学生思维,领导给她的活儿,她下班前就给他了。他还夸她,「不愧是985毕业的,干得又快又好」。但她慢慢发现,这样只会让他派更多的活儿给你。而且有些活儿,拖着拖着可能也没了。下了班,她会做瑜伽,上夜校,但也想体验一些不用动脑子的活儿,送外卖没什么门槛。第一天下午注册,晚上就开始送了。
她刚上线,马上被派了一单,没看清就接了,结果发现是一大桶水和12瓶矿泉水。因为已经过了两分钟,取消订单扣了她十元。前三天送单时,有新手奖励,刺激她送更多。有时候已经不想干了,系统又派,就会继续做。愈到后面,任务难度愈高,比方说要在半个月内完成300多单,一个月内完成900多单的,很难。
她送外卖后,更直观感受到钱来得不容易。有次送单她忘记带水了,想去买,突然想到一瓶水就要两元,送一单也就挣四元,会觉得白跑了。送外卖不停奔波,全程很紧张,时薪也就15元,相当于一杯奶茶。送外卖很多时候都感到委屈,所有人好像都能说你一下。觉得她一直都在努力,却还是没做好,心里挺难受的。
★有具体目标 知道做什么
29岁阿雪(化名)是在江西省地级市宣传岗上工作。她表示,她骑小电驴上下班,单程14公里,一年累积了1万多里程。刷到别人送外卖减肥的帖子受到启发。7月5日「外卖大战」那晚,她去一个新商圈附近的商场买半价菜,打开抢单页面,订单全是商场里的,从负一楼送到四层、五层,而且在四元单价基础上还有额外奖励。那晚她穿着洞洞鞋一路狂跑,一个小时送了六个「懒鬼单」,挣了46.1元。
赚钱的目的最终都是为了生活。工作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赚死工资的办法,完成即可。进到体制内工作有点「走狗屎运」,2022年,她老家有人才引进政策,两次面试就能给编制。有编制的话,就不考虑升学了。
送外卖像玩爆金币的小游戏一样—接单,完成任务,不用动脑子,就有钱到帐,这一个月挣了1300元。她不靠这些钱生存,一开始的目标是挣个换电动车电瓶的钱,300多元,一周多就赚到了,那就干脆把200多元的手机电池也挣了。
她爸妈都有退休金,本来没有太为他们养老焦虑,但最近一年,她爸爸生病了,他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她现在每天夜里去医院陪床,也会焦虑未来怎么办。送外卖除了能挣钱,骑电动车本身也是一个很开心的过程。你有目标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漫无目的地跑。
●退休再就业 银发族:不为赚钱 图个开心
对一些退休的老人来说,重新返回职场,工资不高,但也和一些不主要为了赚钱而兼做外卖的年轻人一样,是基于「太闲」、想「体验生活」和「图个开心」。
时代周报报导,有足够的社会和工作经验,配上更灵活的劳务方式,低龄老年人在就业领域其实颇有市场,多位退休老人也说,工作比他们想像中好找。而在自2025年9月1日起实施的强制缴纳社保新规下,一些企业为减轻社保负担,转而增加雇用不用为其缴纳养老保险的退休人员,使本就火热的老年人就业市场又迎来新的机遇,已有大型企业下手「争抢」退休人才。
报导提及一个案例,1969年出生、高中文化的郑女士,原本是陪伴女儿一起到上海工作,却比1996年出生的女儿更早入职了。郑女士在下岗潮中离开国企转干销售,如今正处于领取退休金的第六年,每个月可以稳定领取2473元。
郑女士的女儿在香港硕士毕业后短暂地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初到上海寻找金融领域的工作,每个月稳定地支出房租3700元。小郑还在起早贪黑读数据准备二面,郑女士已经不声不响入职了楼下超市看店:早上7时到下午3时,每月4500元,下班了还能带根排骨回家给女儿煲汤。她甚至不只收到一个offer,「楼下王姐介绍我去干保洁,我还嫌累给拒了呢」。
另一个退休人士许霞(化名)曾经有相当成功的职业生涯。她作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进入银行体系工作,一路做到地方分行副行长。由于职务调整,许霞比预期提前半年办理了内退。本来是开心的事,但骤然从忙碌到空闲,退休的生活一下子让许霞无所适从。丈夫、朋友都还没到退休时间,在外地工作的孩子生活稳定,父母也还健康,时间都变成了自己的了。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有很多自己的时间,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什么都可以随心来安排」,许霞说,她毕业后找工作然后结婚生子,抚养孩子、承担家务再一边闯荡事业,直到近几年才开始有机会出去旅旅游。
退休后的第一天,她照常在7点醒来,然后到小区棋牌室打了一整天麻将。带着父亲到安徽、山西、新疆玩了一大圈,跟着旅行团游完「新马泰」;研究起新疆─宁波的运输生意;拉小区朋友想一起开社区团购店;到老年大学上课,报了「幸福心理学」;许霞抓起电话给女儿介绍了一堆相亲对象开始催婚,恨不得第二天就开始帮女儿带孩子。
但即使生活安排成这样充实,还是觉得闲。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份保险公司的工作,许霞决定去试试。
退休前,许霞的年薪大约几十万元;退休后,每月退休金也在1万元以上。并不差钱的许霞选择重新开始工作,「主要是想继续发挥自己的价值」。家人劝许霞好好享受退休生活,「过太平日子」。许霞上了十天班,就在家人强烈反对下,结束了保险公司的工作,留下自掏10万元给自己购买的一份保险。好在说走就走,来去轻松,足够「灵活」。
在回老家帮父亲拔了几天花生后,自称「劳碌命」的许霞又捡起做了一半的社区团购店商业计划书。她计划着,把店开起来后找几个退休的同龄好友一起来经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这工资高不到哪里去,但就是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起,多开心嘛」。
柳青(化名)并没有传统职场经历。她和丈夫一起经营了一家玩具店超过20年。在2019年之前,店铺的经营权转给他人,她也乐得在家休息了两年,把小家重新整修了一番。按照她的计划,休息两年后,年近30岁的儿子就能成家,张罗完婚事后帮孩子带小孩,人生圆满。
但事情没能按照她的预期发展。去年底,柳青拿到了第一份养老保险,2000元出头,照她的话来说,「够全家喝粥喝饱」,但好在有原来经营店铺的留下的一些积蓄,生活并没有太大问题。但儿子的婚事迟迟未定,带孙子的计划遥遥无期。
「跳广场舞认识的那些姐妹,她们天天嘴里抱怨带孙子孙女『累死』,其实那个语气都是有点炫耀在的」,柳青说,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一次吵架,儿子对她说:「这么愿意带孩子就去幼儿园上班好了。」
镇上离家不远确实有家民营幼儿园在招工,要求60岁以内的女性,月薪2000元。半是赌气半是补贴家用,「加上在家呆着也是刷手机」,柳青成了这家幼儿园的生活阿姨,主要负责带小朋友睡午觉、吃饭。
「我特别喜欢小孩」,柳青开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