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艺人「李现打鸟」掀起追鸟热,996打工人仰头追踪鸟的轨迹,退休大爷、大妈们正用长焦镜头丈量鸟的羽距。这桩正经事,不过是人类重新学习仰望天空时,那对被进化论没收的翅膀,在数码取景框里悄然重生。
艺人「李现打鸟」话题近日冲上社群平台热搜,粉丝们惊喜于李现「多才多艺」之际,「长焦拍鸟儿」的「打鸟」爱好也火出圈。从90岁大爷到小学生,看似各年龄层都能投入,但这个圈子的装备鄙视链格外残酷,至少1万元人民币(约1370美元)起跳,有钱有闲还要有足够的技术和耐心,有人10年花了超过100万元追鸟。即使门槛不低,「打鸟」提供的精神价值仍让人趋之若鹜。

★装备豪华 金钱的声音
据每日人物报导,以北京多个公园为例,人群中总能看到这样一群身影—迷彩帽、登山鞋、黑色冲锋衣、双肩相机包,身旁三脚架上支着的相机,镜头比手臂还长。他们像训练有素的兵,表情严肃,盯紧目标,伺机而动。前段时间,还有眼尖的人发现,李现居然也是其中一员。
这是一群以观察、拍摄鸟类为爱好的人。他们在距离较远地方用长焦镜头抓拍鸟类,也被称为「打鸟」。在北京玉渊潭公园,西湖南岸清晨就被这些「长枪短砲」包围,市面上叫得上名字的相机,几乎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一位大爷说,自己的「战损相机」价格也要2万元往上,「我这算便宜的,那位90多岁了,他那个(相机)10几万元」,他指着左边的另一位大爷说。
据介绍,现场镜头的热门款式是600mm、800mm的定焦镜头(简称600定、800定),通过这类超长焦段远距离捕捉鸟类细节,才可以「指哪儿打哪儿」还能避免惊扰牠们。而这类型镜头市场价从几万元到10几万元不等。连李现拍照时的相机也被调侃:「只有8万元,和大爷、大妈们比起来还是略显单薄」。
在大爷、大妈们的「硬实力」面前,年轻的拍鸟爱好者选择持续性量力而为,间歇性奋起直追。
一位没有用三脚架,而是手持相机的年轻人「大王」,从事设计行业,他说自己用的是10倍变焦镜头,「他们的是定焦,拍得比我清楚,但我这个镜头灵活,还可以拍景」。之前,他的镜头是一个400mm的定焦,有一次「打鸟」被身边的大爷指导:「你400够不着(鸟)」,他一狠心,后来换了现在手里的600mm变焦镜头,「主要是被大爷、大妈刺激的」。
不过,除了设备,运气也是「打鸟」无法忽视的一环。鸟一出现,无论设备是么,手都会不由自主地举起来并按下快门。这天,现场的大爷、大妈正在拍「PT」,也就是䴙䴘(pì tī),一种在北京还算常见的鸟,因发音也被打工人亲切地称为「PPT」。
这天下午1点,岸边突然骚动起来,公园的湖面瞬间变成电影节的红毯现场,所有的长焦镜头几乎在同一时间调转方向,「哒哒哒」快门声密集地响起。万众瞩目下,头顶凤冠、身披金甲的凤头䴙䴘划开水面,喙中衔来意味着「花环」的杂草,献给牠将求偶的对象。之后是一段「交际舞」,两只凤头䴙䴘时而摆头,时而颈项相撞,恰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心形。
这些画面,一个不落地被在场的每一个相机记录。有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放下自己手里的单反,看看身边大爷、大妈的设备,就着刚刚停下的快门声接连感叹:「这就是金钱的声音」。
一位热情的大爷,自觉担任起给游客科普的职责。与其他人在临近水面的台阶上架机器不同,他的三脚架立在离人行道更近的地方。大爷说,他从退休就开始「打鸟」,已经两、三年了。现场七、八对家长带着孩子问这是什么鸟,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这是凤头䴙䴘。

★公园大明星 姿态各异
网上有人说,是李现又重新带火了「打鸟」这件事。但事实上,在城市的公园里观鸟拍鸟,早已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生态仪式。清晨的玉渊潭湖畔,「长枪短砲」的镜头数组中,既有扛着专业设备的退休大爷、大妈,也有用手机记录惊喜的上班族。他们屏息凝神,等待一只鸟破水而出的瞬间。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北京是全球鸟类最丰富的首都之一,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候鸟迁徙的重要驿站,全球九条候鸟迁徙路线中,三条穿过中国,全世界有纪录的鸟类大概在1万1000种,中国占了1500种左右。其中,北京就有超过500种。换句话说,在北京一座城市出现过的鸟类种类,甚至比很多国家都要多。
丰富的鸟种,让北京的公园里充满着各种「大明星」,姿态各异,十分吸睛。玉渊潭的䴙䴘、南海子的长耳鸮、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震旦鸦雀、圆明园的戴胜,在这座钢筋森林里,每片摇晃的树影都可能有牠们振翅飞过的轨迹。
例如灰斑鸠这类「百年一遇」的珍稀鸟种在北京现身时,上千台总价值过1000万元的镜头会瞬间包围一棵树,人们从杭州、上海甚至海外赶来,只为捕捉牠振翅的0.1秒。

★推鸟惊喜多 像开盲盒
近日,王秀兰(化名)和她的三位鸟友姐妹一起从四川来到北京,只为「打鸟」。王秀兰已退休十年,这十年,她为了拍鸟全国各地跑,已经花了100万元以上,家里人不支持也不反对,她「想拍就拍」。像王秀兰这样跟着鸟的迁徙而到处拍摄,也被叫做「推鸟」,世界上最有名的「推鸟者」之一,是美国的前总统拜登。
北京是王秀兰到过最北的城市,而䴙䴘是她此次来玉渊潭唯一的目的。在北京五天,王秀兰和姐妹们每天在岸边一待就是十个小时,快门按一下就是20张,晚上回去需要处理上万张照片,但是不一定能挑出满意的。这天,王秀兰仅仅在上午就拍到了所有她想看到的画面—䴙䴘撞胸、踩背、振翅,让她满意极了。
王秀兰展示她的相机取景框,里面是拍鸟者享受着的微观世界的震颤─鸟做动作时溅起的水花,缀在羽毛末端变成几粒晶莹的冰珠,手机照片里被锐化模糊的细节一一显现,原来这种鸟的眼睛是红色的,原来牠们看向对方时,脖间的羽毛也会跟着炸开。展现着所谓「拍鸟」,不过是人类谦卑地借用光学科技,试图让自己离造物主的神奇更近一步。
对于大王来说,拍鸟就像在「开盲盒」,他期待每一次从鸟身上获得惊喜。因为职业,大王几乎每个月都在出差,每次出差,他都会带上他六斤重的摄影装备拍鸟。之前他刚从西安回来,收获了柳莺、红脇蓝尾鸲的照片。柳莺体型小,拍摄难度高,他为能拍到柳莺站在枝头的照片感到庆幸。

「你每去一个地儿,如果看到一种新的鸟是之前没拍过的,就会特别开心。」大王说,有的拍鸟者会给自己定下目标,今天必须拍到某种特别的鸟,但他不会,哪怕今天他没有见到䴙䴘、拍不到黑天鹅也不会沮丧。拍鸟至今,他仍然为一只普通的麻雀而感到兴奋。
现场一位六年级的小学生也拿着相机狂拍,他去年开始沉迷拍鸟,手上的相机是用自己的零花钱「斥巨资」从哥哥那里租来的。因为成绩好,父母对于他的爱好也算支持。拍鸟之前,他爱的是钓鱼,「钓鱼已经花了家里几十万元了,太烧钱,还是拍鸟好一些」。
还有一些看上去班味明显的打工人,他们说,拍鸟时擡头对颈椎好,找鸟时刺激有种打仗的感觉,还有一个直接的原因是,他们可以放下手机一整天,眼里只有鸟,甚至有人把拍鸟当成「新式冥想」。只要能专注地逃离工作,当代打工人愿意尝试一切。
更敏感一点的人,还从拍鸟中享受到一种久违的失控感。鸟从不按计划出没,正如生活本身。「昨天蹲了半天空军(没拍到),结果今天随手拍到麻雀打架,比升职还开心」。

●拍鸟连接自然桥梁 观鸟是集体精神出逃
观鸟和拍鸟,既是城市连接自然的桥梁,也是观鸟人真实精神状态的映射。
85后徐可意,是一名资深的专业自然摄影师。从2018年开始,她给拍到过的鸟纪录存盘到文档夹。直到现在,她走遍了世界上每一个大洲和大洋,记录了千余种鸟类影像。
「鸟几乎是唯一一种每个人都能在城市里看到的野生动物。」徐可意说,她拍过野生的雪豹,雪豹在红色名录中是濒危物种,要去拍摄必须去到青藏高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但每一个人出去看到的任何一只鸟,无论是城市里常见的喜鹊、麻雀,还是码头上的海鸥和盘旋在空中的猛禽,牠们都是野生动物」。
人们对鸟类的追捧,很大程度上也和人的心理补偿需求有关。她认为现在很多人的工作压力太大,自由变得愈来愈难得,「我们向往鸟那种自由自在的状态,想着我要是有翅膀该多好」。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经过古生物学研究证实,鸟是恐龙的直系后代,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恐龙长出了羽毛,直到成为御风飞翔的翅膀」。在徐可意眼里,人们现在看到的任何一只鸟,无论体型多小,祖先都曾是统治过地球的生物,也是因此,「人天然地能够与鸟共情」,徐可意说。
长期观鸟拍鸟,了解鸟的习性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根据徐可意观察,拍鸟的最佳时机是在一天的晨昏,日出以前和即将日落的时候,但猛禽例外,因为体重较重,牠们需要借助中午时上升的气流才能更省力,飞得更高。
除此之外,鸟停在树上,如果突然拉了一泡屎,那么牠很可能要飞了,拉屎是为了减重。有时一只鸟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几分钟,屁股如果往下蹲,那也可能是准备起飞,如果要拍摄振翅瞬间,就得抓住机会。
已经拍了多年的鸟,徐可意依然不会放过日常中出现的每一次惊喜。鸳鸯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北京大多城市公园里都能见到,很多人可能就不想去拍牠,「但是我每次看到鸳鸯我还是想去记录牠,多好看呀。」
她说,她也在北京公园里拍过五种猫头鹰,从白天拍到晚上,有打哈欠的、睡觉的,还有吐舌头的,至今看到这些照片还是会不自觉地笑出来。
互联网上任意一个观鸟视频,奇特的世界里,鸟类们在翺翔、在进食、在交配、在排泄,每一个无意的动作,都能引来评论区的集体欢呼。想飞却怎么也飞不出工位的年轻人,在「鸟老师」身上,正在经历一场赛博时代的集体「精神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