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阴唇整形、阴道紧缩、阴蒂包皮环切、处女膜修复…女性私密处整形项目因商业取向「愈整愈多」，背后是逾400亿人民币(约55.7亿美元)市场里，因资质和技术参差不齐而丛生的乱象。
中国医美市场竞争激烈，愈来愈多医疗及医美机构另辟新蓝海，在对身体其他部位的整形「开发」已趋饱和之际，纷纷将正规医学中的「会阴整形」包装成「私密整形」，对准女性市场。据统计，中国私密医美规模在2023年已达420亿元，正成为医美行业的新赛道。但也因相关政策「三不管」，市场鱼龙混杂，甚至家长也被说服带女儿去做小阴唇手术。
大众印象中，医美多聚焦于面部改观，但一位医美行业从业者透露，有不少女性将私密部位整形作为医美的起点。「私密整形」最早由私立医美机构提出，涵盖男性与女性，如今这一概念更多指向女性，且市场不断在扩大。据和君咨询发布数据，估计中国私密医疗美容市场规模2027年将增长至约1007亿元。
★小阴唇整形 位居首位
私密整形涵盖手术和非手术项目，以满足女性紧致、年轻化、增敏等需求。目前国内私密整形手术集中在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即「北京八大处整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以下简称「上海九院」）等大型三甲医院，以及部分具备医疗资质的医美机构。非手术项目大部分在私立医院开展。
上海九院整复外科主任医师刘阳从事私密整形临床工作已20余年，据她观察，就诊女性约8成在20到45岁，需求主要分两类：一是外形修复类，涉及小、大阴唇整形，及阴蒂包皮环切整形等手术；二是改善功能类，涉及阴道紧缩、盆底功能修复等手术。多名受访的三甲医院医师说，从手术量来看，小阴唇整形排第一，随后是阴道紧缩术和处女膜修复。
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女性私密门诊由该院妇产科主任医师查莉坐诊。查莉表示，选择处女膜修复术的患者，主要是为了满足心理需求；寻求阴道紧缩术的女性，多是为提升性满意度，也有部分女性为了解决产后撕裂、松弛问题。
对私立医美机构而言，私密整形的利润率并不低。同济大学附属上海东方医院妇产科主任、妇儿生殖医学部主任段涛表示，如果孕妇在分娩时出现阴道前后壁膨出问题，公立医院妇产科只能按「阴道前后壁修补术」来收费，一台手术收费可能只有几百元。但私立机构把这类治疗打包成比如所谓的「干细胞治疗」，多个疗程收费可能高达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
私密整形兴起背后，是社会结构、文化、心理的综合反映。中国性学会私密整形与产业分会主委孙中义表示，比如选择外形修复手术的患者增多，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社会性心理和行为的变化。过去，人们性行为较为私密，对私处关注有限；如今资讯发达，男性在社交平台或媒体上看到的内容，会潜意识里影响对伴侣的期待，女性也会因此产生焦虑与自我审视。
★家长也焦虑 带女儿求诊
查莉见过太多被焦虑驱动的私密整形求诊者。更让她担忧的是，有家长看到网络宣传认为女儿的小阴唇「过于肥大」，要为孩子做整形。查莉多次解释导致小阴唇失去功能的可能性，家长才打消念头。
在私密整形领域，部分女性主动或被动接受了本不需要的手术或治疗。北京八大处整形会阴整形与性别重塑科主任医师李峰永说，非手术私密整形项目中，外阴漂红和私处脱毛最常见。受西方文化影响兴起，助长了「粉嫩外阴」刻板审美，甚至出现「外阴颜色深或小阴唇肥大，意味着滥交或性行为频繁」这样的谣言。
事实上，无论男女，私密部位本就存在天然色素沉积，属正常的生理现象。多名受访专家表示，从医学角度看，没必要一味追求所谓的私处粉嫩或美白。
查莉表示，还有一些私立医疗机构被利益驱使，鼓动消费者做宫颈整形，声称能帮其将宫颈外观恢复如初。段涛表示，「这是一种『裹挟』，是对医学信息的滥用。」
行业过度商业化的同时，真实的医疗需求也在被忽视。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生殖内分泌科主任高绿芬表示，部分女性对自身症状缺乏清晰认知。一些常见的私密健康问题，如漏尿、阴道松弛，甚至子宫或膀胱脱垂等问题，其实可以通过运动、局部物理治疗、手术等来规范治疗。
查莉注意到，不少选择阴道紧缩术的患者更关心术后性生活的满意度。这种手术通过缝合因分娩等导致松弛的盆底肌肉筋膜，实现阴道收紧。「事实上，这种手术还有助于缓解因盆底功能障碍，引发的压力性尿失禁、子宫脱垂、性功能障碍等」。
★手术恐失败 后果严重
私密整形的手术风险不容忽视。刘阳感慨，「门诊中最让我痛心的，就是遇到那些本想『锦上添花』，却造成严重损伤的患者」。
李峰永曾接诊过一位因消费诱导接受「大阴唇注射」失败的年轻女性。她被私立医美机构鼓动接受所谓「饱满填充」，以遮住小阴唇，术后出现红肿、灼热、剧烈疼痛，甚至彻夜难眠，最终被诊断为肉芽肿性炎症反应。而她所注射的材料和操作者，均无正规资质。
「两、三年前，我们科室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接到私密整形手术失败需要修复的女性。」李峰永表示，以小阴唇手术为例，不少失败案例因医师缝合不当或术后愈合不佳，导致小阴唇大面积缺口、边缘锯齿状，甚至整块组织被切除，修复难度极大。一些患者术后一、两年，小阴唇出现反复肿胀、变形，甚至在检查正常的情况下，仍长期感到不适。
李峰永在门诊曾遇到一名小阴唇整形手术失败的患者，一侧小阴唇被切除后，被粗大的缝线间距过宽地缝合，留下类似「蜈蚣脚」的瘢痕。李峰永通过手术对疤痕组织进行修复，并尝试重建小阴唇，患者术后反馈不适感消失，「不过很难判断，是组织松解后真正缓解了症状，还是患者心理上得到了安慰」。
不少产后女性，面临不同程度的阴道松弛问题。李峰永指出，阴道松弛程度难以精准评估，医师通常用手指粗略判断：可容纳两指为轻度松弛，三指为中度，四指及以上则为重度松弛。阴道是否会松弛，关键在于其两侧维持结构的肌肉是否有支撑力，常见的治疗方法是阴道紧缩术。这一手术的医师须具备扎实的解剖知识和至少五年以上妇科手术经验。
「这类手术风险并不低。」李峰永表示，手术首先需切开阴道后壁黏膜，再逐一寻找并结扎可能出血的血管，最后逐层缝合，每一步都涉及重要结构，操作稍有偏差就可能带来严重后果。例如，剥离时剪刀角度或深度控制不当，可能刺破直肠，造成阴道直肠瘘，这是一种严重的并发症。缝合太深可能穿透直肠壁，最终出现相同并发症。
刘阳说，一般阴道长度七至九厘米，「缝合的层次愈深、范围愈广，阴道恢复紧致的效果也愈好，但手术的技术难度和风险就愈大」。因技术要求高，目前能完成整段阴道紧缩术的医师并不多。段涛表示，如今很多私立机构宣传的「阴道紧缩术」，仅进行阴道口紧缩，未涉及整个阴道，很多患者术后不久阴道便会松弛。
●行业「三不管」 不少非专业医师还在「练手」
如今，在私密整形领域，国内尚未有相关指南出台。2022年8月，李峰永参与撰写的「小阴唇增生肥大整形外科治疗中国专家共识（2022版）」（以下简称「共识」）发表，用意在规范小阴唇整形手术的临床操作，减少不必要的二次修复。
该「共识」列出，小阴唇至少要保留一厘米的宽度、切除组织遵循「宁少勿多」原则等操作要点。李峰永表示，「小阴唇至少要保留一厘米的宽度」是在无数次临床跟踪和讨论后才最终确立的。
但其适用范围、循证医学证据、约束力都比较有限。「私密整形行业目前是『三不管』状态」，段涛表示，政府相关监管部门、专业学会、专业指南对私密整形还没有全面的管理要求。国内的私密整形整体还处于发展初期，不少医师都还在「练手」阶段，很多手术操作者并非经过专业培训，技术水平参差不齐，市场鱼龙混杂。
业内人士指出，失败的私密整形手术，并非都由小型医疗机构或无资质医师所做，也有公立医院的妇产科医师和整形外科医师。刘阳表示，早些年，有的医师边参加听课培训，边在临床直接手术，由于缺乏深入训练，导致了不少术后产生并发症的病例。
北京联合丽格第一医疗美容医院副主任医师吕玲玲称，有些从事私密整形的医师并没有掌握完整的手术流程和美学设计。以缝合技术为例，她看到不少患者手术缝合线头凌乱、对合不齐，术后常出现疤痕增生、伤口裂开等问题。这些看似「小毛病」，实际上反映出操作者对解剖结构和愈合机理认识不足，是基本功不扎实的硬伤。
目前做私密整形手术主要包括整形外科和妇产科医师。对妇产科医师而言，想做私密整形手术，首先要获得整形外科的执业资质。刘阳表示，在公立医院，一名医师很难同时拥有整形外科和妇产科的执业医师资质。这让妇产科医师在私密整形手术操作中，「束手束脚」。段涛表示，而理论上只要是受过正规培训，妇产科医师和整形科医师都可以做这种缝合。
近年来，国内关于私密整形的培训课程开始增多，这些培训由中国整形美容协会、中国医药教育协会整形美容外科专业委员会等主办，培训专家大多来自北京八大处整形、上海九院等权威医疗机构。不过，段涛指出，这类行业培训所拿到的证书并未得到国家相关部门认可，且全国能真正将私密整形手术做好的医师数量，尚远远无法满足需求。
规范化体系建设的另一大障碍，在于私密整形本身高度的跨学科属性。孙中义表示，想做好私密整形，不仅要懂性医学，还要熟悉妇产科学、整形外科学、泌尿学、生殖医学、心理学及社会学等领域，具备这种能力的医疗团队在全球范围内都是稀缺资源，「这种复杂性使得制定统一规范和培训体系更加困难」。(中国新闻组／整理)